程旷偏头笑了下,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说呢”。这耍流氓的一笑就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撩拨了一下,章烬有一瞬间神经松弛了,心情微妙起来:总归胡淼还没把事情捅出来,嘴长在他身上,瞎操心有用吗?退一万步说,就算胡淼捅出来了……就算他真捅出来了——章烬歪念丛生的胸膛里冷不丁爬出了一个偏激又自私的念头,有个黑色的声音刮着他的耳膜说:那又怎样呢?他把程旷的前途毁了,让程旷一辈子栽在他身上。不好吗?章烬心里咯噔一声,手心起了一层冷汗。过了坡离家就不远了。章烬本来想趁向姝兰没回来,先去二楼待一会儿,远远地却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车,而院子里的灯还亮着。现在还不到十点,向姝兰这么大老早就回来了?章烬推门进去,杂毛儿正蹲在地上啃着一根肉肠,闻声耳朵竖了起来,鼻子和嘴巴油汪汪的。“妈?你回来了?”章烬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一股饭菜的香味透过纱门飘出来,无声胜有声地回应了他。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很响,章烬一路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啊?还做晚饭……”剩下的话卡在喉头,没说出口。章烬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愕然地看着厨房里的情景——里面不只一个人。向姝兰在灶台边炒菜,一个中年男人就站在她右边的砧板前,正在切一颗萝卜。男人长得不高,顶着一副斯文儒雅的皮囊,看见章烬时眯眼笑了下,对向姝兰说:“这是你儿子吧?”厨房杂音大,向姝兰终于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看过去:“烬啊,回来啦?”章烬这时才把之前卡壳的话接上去:“你今天怎么回家吃饭了?”“这是周叔叔,妈妈的一个朋友,”向姝兰向章烬介绍完身边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前两天店里有台麻将机坏了,周叔叔帮我拖去修,今天又帮忙运回来,我请他吃顿饭。”麻将机坏了怎么不跟我说?章烬想问。他杵着没动,看着向姝兰有些尴尬的笑容,不知怎么就没问出口,半晌才“哦”了一声,终于移动了位置。然后他走进厨房里,在两个人错愕的目光下,端走了向姝兰刚炒好的一盘菜。向姝兰端着洗好的碗筷出来,正看见章烬往门口走,叫住他说:“吃饭啦。”章烬说:“我吃过了。”向姝兰想留住他,声音里带着讨好的味道:“妈妈做了好多菜,吃两口成吗?”章烬顿了顿,这时候那个男人——周东平也从厨房出来了。向姝兰显然是向周东平介绍过她儿子,这个男人拎着一桶橙汁,倒了一杯推过来,说:“小烬啊,喝杯饮料吧。”在向姝兰小心的、含着期盼的目光中,章烬弯下腰,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向姝兰把盛了米饭的碗和筷子放到章烬面前,又轻轻地把橙汁放下,看章烬喝了一口,才露出了一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章烬不知道这顿多余的晚饭是怎么吃下去的,他很快就吃不下了,说:“你们吃吧,我去看看狗。”向姝兰没再拦他。院子里,杂毛儿啃完了肉肠,正懒洋洋地趴在狗窝里,只露出一个毛脑袋。章烬蹲在石墩子上,仰头看向二楼阳台。程旷这会儿应该在学习,屋里的窗帘拉了一半,白炽灯光从纱窗里透出来,章烬看见他之前打掉的马蜂窝残骸——那只倒挂的枯莲蓬,还剩下一截细细的茎,现下正在晚风中微微晃动着。章烬短暂地走了一会儿神,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说笑声,令他莫名有些心烦。这片破烂地方晚上也不安静,章烬蹲了一会儿,又听见一阵絮絮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头顶上传过来的,一老一少,章烬不用看也知道是王老太和她小孙子。王老太正在给小孙子讲一些老掉牙的谜语,那谜语估计是从更老一辈的人那儿听来的,有些词儿用普通话说不出来,王老太用方言说,小孙子听不懂,于是一老一少就驴唇不对马嘴地大声争论着。没一会儿,小孙子吵得喉咙干了,王老太也说累了,就从屋里拿了半只西瓜,让小孙子用勺挖着吃。小孙子一边吃一边往镂空的阳台外面吐籽,吐完还要天真地问王老太:“西瓜籽儿落到地里,会不会长出大西瓜?”王老太掐着小心眼,斤斤计较地说:“长出来你也吃不到,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西瓜籽就落在距离石墩子不远的地方,向姝兰还在家里,章烬懒得跟老太婆吵架,干脆眼不见为净地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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