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了宫墙拐角,墙那边探出来一枝梅花。许观尘放缓脚步,抬手要折,忽然眼前一花,仿佛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握紧他的心脏,喉头涌上一股血腥。他掩着嘴,靠着墙滑坐在雪地上。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滴落在雪地上,像他方才要摘的红梅。看不清楚东西,许观尘往前摸索了两下,不知道扑在谁的脚边,抓住了谁的衣摆。“萧遇之……”他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就喊了萧贽的名字,“我难受。”萧贽打着灯笼,看他额上一点朱砂。随后丢开灯笼,把他打横抱起,一面走,一面拍他的背,喊他的名字。灯笼落在地上,里边蜡烛倒了,烧起竹架与明纸。距离上次他犯病,只过了五日。两个月,二十日,与五日。骤而缩短的时间间隔。萧贽抱他回去,喂他吃药,再问他是冷是热,他已经听不见了。萧贽摸着,他额上滚烫,便带他去了寒潭底下。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许观尘知道,那是他忘记的三年,但是也隔着一层纱,许观尘看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萧贽之前就问过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那时他不回答,萧贽也不再问他,只说从前也有过同样的病症,很快就会想起来了。许观尘想,他大概快要想起来了。隔着纱,他看不清,更记不住,糊糊涂涂地看了回走马灯,最后恍恍惚惚地醒来。他睁开眼,入目是一支昏黄的短蜡烛,怕惊扰他,还用纱罩挡了一些光亮。萧贽如上回一般,披着大氅,坐在石床边,时不时伸手,试一试他身上温度。许观尘躺在石床上,枕着手侧卧,大大咧咧地睁着眼睛看他,直到萧贽发现他眼里有了光。萧贽看向他,问道:“醒了?”回答他的,是从石壁那边、红墙那边传来的,很小声很小声的打更声音,还有宫外祈福用的九层宝塔点起灯火,燃放烟火的声音。一个新年。许观尘与萧贽,在寒潭底下守岁。四目相对,许观尘起身,在他面前坐下,捧起萧贽的右手,解下他缠上去的香草枝子,换上他藏在怀里、还带有体温的念珠。“大道赐福。”许观尘拿着念珠,在萧贽手上绕过两圈,“萧遇之……”许观尘朝他笑笑,说了句再白不过的话:“新年好哇。”萧贽一言不发,用念珠圈住两人的手,把他往前带了带,狼似的啃他的唇。黑暗里,新年的打更声未停。许观尘稍稍仰起头,迎合他。如来本愿寒潭下,萧贽给许观尘披上衣裳:“你若是好了,就回去罢。”萧贽弯腰将他抱起,走出昏暗阴冷的寒潭,穿过灯火幽微的长廊,最后回到明如白昼、暖似三春的福宁殿。福宁殿静得很,伺候的小太监行走无声,连呼吸也放缓了,进进出出,端来汤药与热水。许观尘的鼻尖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忍着难受,勉强喝了药,又换了衣裳,擦过手脚,被萧贽抱到榻上睡觉。小太监们都退出去,萧贽亲自放下榻前帷帐,吹灭蜡烛。随他行走的动作,衣摆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萧贽出去了。许观尘长长地舒了口气,翻身侧卧在榻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是衣摆簇簇地响。萧贽走至榻前,把被子掀开一角,放轻了动作靠过去。许观尘蜷着身子,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锦被的一角。将睡未睡之间,有个人钻他被窝,他便往里边挪了挪。那人却不放他,手环在他的腰上,把他往自己这里扯了扯,贴得很近,许观尘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萧贽先试了试他的呼吸,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与脸颊,最后在他鬓角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这一套动作,是萧贽常做的,认真到虔诚。他抱得紧,一旦抱住了,就片刻不曾松手。许观尘心想着,萧贽这个人,没别的长处,就是手劲儿还挺大的。他拍拍萧贽的手,要他放松些:“萧遇之?”萧贽不肯放手,许观尘等了一会儿,就往他那里再靠了靠。“萧遇之……”许观尘顿了顿,很认真地问他,“我是不是活不长了?”萧贽只是把脑袋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要他别说了,快睡觉。可是许观尘还不想睡:“要换做三年前,我怎么会想到……”他顿了顿,轻声道:“到末了,竟然是你陪着我。”“如若我只记得三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办啊?”“三年后,老师不要我,朋友也不要我,我忘恩背主,竟与仇敌搅和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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