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瞧见个影儿,盒子里已经存了十来二十张笺纸了。榜嘎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暗中缩着肩窃笑,到底是主子娘娘,和旁人的待遇就是不同。皇帝巡狩,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常年紧闭的大宣门大开,大驾卤簿先导,骑兵引驾,皇帝的三十六人抬玉辇被乌泱泱一片人头围簇在中间,其后皇后乘通高九尺五寸的绣彩凤仪车,车驾后有几百鼓吹乐工,步甲队殿后。御驾先行,太后乘龙凤车,带着乘翟车的随行嫔妃随后出发。再加上随行的官员及亲属,浩浩汤汤近万人的仪队向木兰围场迤逦而行。祁果新很高兴,对她来说,这是一生中难得撒欢儿的时刻,是从四四方方的天空中逃脱出来,畅情在自由气息中喘息的机会。而皇帝却没有多少游山玩水的兴致,对皇帝来说,木兰秋狩不是为了打猎玩乐,肄武绥藩四个大字不能忘,既是对藩镇的武力威慑,也是保持旗人兵马战斗力的必备训练,是政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行行走走,车驾终于要停下扎营了,祁果新由茵陈扶着款款下了车,众目睽睽之下端着大气的笑,私下里偷偷跟茵陈咬耳朵,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趁着太后还没到,不必拘着了,上四周散散心去。皇帝出巡也不得闲,一停下就召臣工议事,等紧要的政事都安排完了,皇帝终于得了半刻清静,长缓口气,端起茶盏随口问了句:“皇后也到了?”苏德顺说到了,营地不远处临着条小溪,皇后主子上那儿遛弯儿去了。皇后现在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下凤车不先来给他请安,带着丫头遛弯儿去了?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皇帝只剩下冷笑,指了榜嘎,“你去,看看皇后都在干些什么。”祁果新莫名打了个喷嚏,但她此刻实在太快活了,什么都没往心里去。鸭蛋黄儿似的斜阳半坠在远处的山尖儿上,连绵的青山被染成了酡红一片,脚下的草地散着泥土和鲜叶子的清香,潺潺的小溪涓涓流过,淌成一条细细的银带。扎营、烧柴、护卫,人人各司其职,万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处留下的人不多,祁果新坐了下来,胳膊肘划大圈儿,“我快颠成肉沫子了,实在疼得不成了,快给我捏一捏罢,你看看我现在,进气儿都没出气多了。”还没等茵陈开始上手揉,祁果新盯着不远处光伞盖儿就足三尺余的黄绸华盖顶,猛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她颠得难受,皇帝指定也不好受哇,这不是献殷勤的大好机会么!得了,还等什么,赶紧的上皇帝的御幄去罢。扶着茵陈站起来,步子还没往外迈开,几步开外的小土包后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女子说话声,应当是太后和嫔妃们到了。祁果新没有听墙根儿的习惯,正想悄没声儿地绕着走,突然听到有人说皇后怎么怎么了。薛富荣记性好,仔细听了几句,冲祁果新比了嘴型,“是岑嫔。”既然提到她了,祁果新和茵陈互换一个眼神,踮脚往土坡贴了过去。只听得见音,不知说话的是哪句是岑嫔,哪句是她手下的宫女,“不就是御前茶水上那个叫甘松的丫头?”“是,万岁爷瞧上了才把她留在御前的,原先闷着宫里头,规矩大没法子,这回出来了,松泛了,擎等着开脸侍寝了。”“你听谁说的?”“御前的人都这么说,大家伙儿看在眼里,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我还听说甘松原本是在慈宁宫伺候皇太后主子的,一心想攀高枝,主动说要上御前去。”……不得了了!榜嘎还没听完,拔腿就往御幄回话去了,脚下匆匆忙忙的,御幄前头和苏德顺撞了个满怀。苏德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御前讲究不急不缓,苏德顺瞪榜嘎一眼,低声叱他,“嗑瓜子出臭虫,莽莽撞撞的,不要命了你小子!”榜嘎道了声“对不住”,眼神都没留给苏德顺一眼,心急如焚地撩袍进御幄去了。皇帝不声不响地听完,后宫女子的把戏太拙劣,岑嫔明知道皇后在那儿,故意挑事儿让皇后听见,收拾岑嫔是太后的事,他不会干预。榜嘎恐怕是御前所有人中最怕帝后不和的了,急吼吼地请缨,“万岁爷,要不,奴才向皇后主子解释去?”皇帝盯着地上铺好的栽绒毯沉思。皇后爱慕他,醋劲儿大,以为他和御前宫女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她那么善妒的人,得提腿就往大帐来了罢。真悲哀,堂堂一国之君,得靠这个才能让皇后来瞧瞧他。皇帝心上泛起一抹浅浅的怅惘,说不必了,由得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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