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刷牙,用的是电动牙刷,发音含糊,但旁边的姜诺听得清,漱口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可能吧。”“你牙龈怎么出血了?”宴若愚现在越来越像出息,活跃且注意力难以集中,上一句还在讲林淮,没一会儿就关注别的去了。姜诺没他这么咋咋唬唬,习以为常道:“牙刷太。”“哦。”宴若愚不说话了,洗漱完后换上睡裤光着膀子钻被窝里头玩手机,先下单了一款电动牙刷,刷头选软的,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跟姜诺说:“我外放歌曲了哈。”姜诺正坐在桌前看电脑,听到宴若愚这么和自己说话,没反对,还把自己耳机摘了。宴若愚打开网易云,搜索林淮的名字,手指下滑找到那首《差不多大学生》,开外放和姜诺一起欣赏林淮在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创作的歌:我从差不多的宿舍里醒来又开始差不多的一天问父母要差不多的生活费在食堂里点碗差不多的牛肉面差不多的汤飘着差不多的葱花加个差不多的蛋面条差不多长短排在我前后的人和我全都差不多看手机刷微博到教室趴课桌……宴若愚听笑了,万万没想到:“林淮现在整天嘻嘻哈哈的,没想到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反叛啊。”“他现在才19岁,也还年轻啊。”姜诺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顿了顿,问宴若愚:“你呢,有过这样的时期吗?”宴若愚惊呆了:“姐姐你阈值也太高了吧,我还不够反叛吗?我感觉我还处于叛逆期,各种缠着你找你麻烦。”“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诺努力组织语言,慢慢地说,“引起他人注意力的叛逆是一回事,通过愤怒表达不满又是另一回事。”宴若愚跟上了他的思路,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好,示意姜诺继续说。“后者的本质是寻求改变,比如林淮当初写这首歌,肯定也是希望听到的人别做差不多大学生,至少他自己别做差不多大学生。”宴若愚点点头,玩笑道:“他现在是独一无二的大学生,喜剧说唱做的风生水起。”“那你觉得他现在开心吗?”姜诺问,“或者说,甘心吗?”这还用想吗,宴若愚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后半句问住了。是啊,一个能写出《差不多大学生》的rapper,如果一辈子都唱《长佩爱情》,他怎么可能甘心?不少人看得通透,替他惋惜,但只有宋舟不遮遮掩掩,直言不讳他瞎肩膀唱的歌都是垃圾。“那宋舟呢?”宴若愚回想起他们在欧洲相遇时的情景,紧接着问,“他看上去真的跟之前不太一样,就感觉……很疲惫,没什么精气神。”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每个人都有底色,林淮讲究妥协后追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给人的感觉积极乐观游刃有余,宋舟则恰恰相反,上个月才刚成年,本该是最有希望的年纪,他远远地走过来,却轻飘无力充满悲凉。“这得问你吧,”姜诺说,“我又没在国外读过书。”“但宋舟不是因为出国了才悲天悯人,而是他本来就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宴若愚笑,不觉得自己跟宋舟有什么相似处,况且他以前跟自己都和解不了,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关心这个世界有多糟糕。”而当他不跟自己较劲了,就更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不仅糟糕,而且从来就没好过。所有人能做的只是和自己和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沙俄时代大学生在妓女膝下忏悔,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从姜诺怀里获得新生。宴若愚问:“那你呢?”姜诺躺好了:“我?”“嗯,你。”宴若愚趴在床上,望着旁边的姜诺,欲言又止,“你看别人都是一看一个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以前为什么过得这么糟糕。”“糟糕吗?很多人的生存环境比我还糟糕,我已经很知足了。”姜诺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现在搞音乐赚得快,心里反而没底。”落魄归落魄,姜诺并不认为以前在ktv和夜店穿女装的过往需要遮遮掩掩,这些事情他确实干过,但他没偷没抢,凭劳苦力挣钱,别人怎么看他管不了,但他自己不觉得丢脸。倒是现在做音乐来钱太容易,揣兜里反而莫名烫手。宴若愚冲姜诺竖起了大拇指:“姐姐,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不爱钱的人。”“可能是因为我的世界太小,不需要这么多。”姜诺想睡了,掀起被头盖住脸遮光,闷闷地来了一句,“别再梦到我变成鸭子了!”宴若愚不打扰他,将房间里的灯都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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