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阙知道,严华并非真的不关心前线,只因在他心里,什么也没有她重要。她小心翼翼维护,生怕触及他的遗憾。这里的生活不似皇宫和军营,兄妹事事皆需亲历亲为,譬如砍柴烧火,做饭熬汤,缝缝补补,因这里的生活再没了外界窥视的目光,反而轻松。严华将华服锦袍、戎装铠甲全都卸去,只着粗布衣衫,头顶发冠,腰佩素带,穿的极其简约。日光猛烈,照进他的眼睛,仍是公子如玉。他忽问:“那个高个子是谁?”“哪里有人?”他在回忆:“眼尾有颗痣的,那日与李息一同去请禁军。”严阙大吃一惊:“说得是刘修之的小儿子刘柄?这都哪年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醋意窖藏数载,不是一般的浓烈:“我瞧他与你颇投契。”“怎么忽然说这个,真是怪人。”与世隔绝,天光仿佛也慢了下来,故人旧事,度上一层柔光,纷纷涌入脑海。午后的太阳把人晒得暖洋洋,严阙趴在严华膝头慢慢睡去。忽然,严华眉尖微微一蹙,认真在她发间捉了小飞虫抛去,这才慢慢展平面容。回到住处,红姑已经候在门外了,身旁有五六孩童,严阙见到熟面孔,走上前,俯身捏捏他们的小脸儿:“今天想玩什么?”红姑和蔼地笑了笑,对严华道:“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您说。”“如今外面在打仗,没有说书先生敢在路上奔波,可孩子总不能放任不是?这就想到公子了,公子看看,能不能闲暇时教他们读书和功夫,日后他们走出去,也有一技傍身。”严华听言,温和应下。红姑离开,他朝众小儿一招手,颇有孩子王的倨傲态势。孩童们还记得先前的石子之“仇”,扭捏上前,不得不齐声叫道:“师傅。”……“师傅,今日教授什么?文章还是练剑?”孩子们推举出一个最高最壮的出来问话,严华凝神想了想,伸指对那老树道,“去,记下太阳落山前燕子离巢几次。”孩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教法,一时觉得新鲜,把龃龉一抛,聚到树根底下,抬首举眸,目不转睛。然而过了一个时辰,便知此等差事非常人做得,脖子僵硬,衣衫也被汗水打湿。严阙看了看忠实的“小守卫”,又瞅了一眼正被太阳晒得好不惬意的严华,嗔道:“我怎么嗅到一丝报复的味道?”翌日,小虎领孩童们一早便前来,见到严华,兴冲冲问:“师傅!今日习什么?”“与昨日一样。”于是乎,得到一阵怪叫。如此五日,孩子们已经没了头回的兴奋,受刑一般,也不指望能学什么好玩的了,不料,严华闲雅俱消,严肃问:“观察五日,可摸出什么规律?”“恩…也不算规律,”大一点的孩子已学会思考,认认真真道,“但是每日大燕子总会出去七八次。”“若要抓住它,我该选何时?”“申时,申时它在。”严华起身:“好,去抓燕子。”孩子们一听,亮起双眼,摩拳擦掌地准备工具,一人抓着弹弓,一人扛着木棒,跟在严华身后“出征”了。天刚刚擦黑,严阙在院中将晒干的衣裳收进竹楼,忽而大门一开,便见满载而归的霸王和小霸王们。小虎还在与朋友叽叽喳喳讨论。“怎么吃,油炸还是火烤?”“油炸吧。”“不行!问过师傅!”小虎跑到严华跟前,叉手道:“将军!请问如何处置俘虏!”严华做思索状:“去问姐姐。”严阙不由咋舌,白了严华一眼,顿一顿才道:“纵观古今,没有哪个仁君不会优待俘虏。”“这…好吧!”小虎显是做出极大让步,“我去说与众将士听!”……夜晚,围着篝火,师傅开始了一日的训话。“这件事情,教会你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行兵打仗也是一样,盯准敌人巢穴,一击制胜。”严华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扬眉轻笑,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幼稚孩童,而是千军万马。听他讲着兵法,严阙眼睛发涩。……晋四城,赵军退。裴宽裴稷父子一前一后入得厅堂,嘴里叫着痛快,但见到李息后,诧异得发不出声。“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还是裴稷率先反应过来,在身后拍了裴宽一下:“父亲,这位就是赵志明说的李先生了。”裴宽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打量李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得一点不错,在京城时就看出,他非池中物,只是不想,在今时今地,以这种方式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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